今明两年中国经济走势和宏观调控政策取向

　　范剑平

　　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向大家汇报我对当前形势、明年走势和未来宏观调控政策的个人建议。我讲三个问题。第一，谈谈经济回升。从全世界来讲，对目前经济回升的态势都有点超出预期。第二，想对未来整个世界经济的看法，包括中国经济复苏的前景，影响它的主要因素。我个人认为，这次世界经济复苏可能不像短期数据所显示的那么乐观，应该说，前面还有很多难点。第三，讲讲下一阶段宏观调控政策应该注意哪些。
　　首先，今年前三季度，经济增长速度是前低后高。一季度6.1%，二季度7.9%，三季度8.9%。从10月份的工业数据和发电量的数据来看，四季度我国GDP增长速度在10%左右。从现在的工业和发电量数据大体上可以推出这样的水平，那就是，全年经济增长速度超过8%。这是没有什么悬念的。根据现在的走势来看，全年在8.3%左右，应该是可能的。
　　特别要强调的是，今年的整个经济增长中，前三个季度中，消费对经济增长贡献是4个百分点，投资贡献是7.3个百分点。其实，国内需求投资和消费加起来已经到了11.3个百分点的水平。这就比改革开放30年的年均增长速度9.8%还高。之所以现在大家仍然感觉到经济并不是很景气，原因就是对外依存度比较高。外贸的负增长对中国经济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。前三个季度对GDP的拉动是负的3.6个百分点，而不得不用我们的投资和消费、国内需求来弥补这方面的损失。
　　在整个经济增长中，还是要看环比的增速。这对判断未来走势更有意义。二季度是这次经济的一个转折点。如果把当季的环比增速折成年的话，就可以达到16%以上。三季度环比增速下降，折年率以后只有8.7%左右。10月份的工业数据，国家统计局昨天特意公布了环比的测算结果。9月份和8月份相比，9月份的环比增长是1.1%，但是10月份和9月份相比，环比增长只有0.8%。受去年基数因素的增长，同比看起来越来越高。但是，从环比来看，二季度最高，其实三季度都在逐步的放缓。由于去年基数的原因，再加上今年企稳向好的势头得到巩固，两点结合在一起，同比增速不断提高的势头就不用担心了。假如GDP增长速度到了10%，甚至以上，很多人又担心是不是过热了。完全没有这个担心的必要，还要更多从环比增速来看。
　　另外，我们也要看到三季度的情况，不仅是中国国内经济增长速度在加快，世界各国三季度的数据也非常漂亮。去年从二、三季度，美、日、欧三大经济体先后出现比较明显的负增长。这次出现至少四个季度的经济负增长，属于经济学典型的经济衰退。还有，三大经济体GDP都开始出现环比正增长，特别是美国GDP环比折年率三季度高达3.5%，大大好于市场预期。但是，如何看待当前世界各国经济回升超出预期的现象？原因到底是什么？实际上，对主要经济体经济回升，我们不能光看GDP，还要把GDP分出来看，到底是哪些因素造成它的回升。
　　从全球来看，共同的原因主要有两条：第一，世界各国在金融危机以后出台的刺激政策。这次大家都认为，这次的衰退是60年来史无前例的。所以，出台的政策力度也是史无前例的。这么大的经济刺激，到三季度陆续开始见效，应该说，史无前例的刺激力度是经济回升的最主要的原因。
　　除了经济刺激政策的作用以外，从三季度开始，企业开始回补库存也逐步成为经济回升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。世界经济增长的很大原因就是企业在库存化。库存调整在经济波动中，尤其在短期波动中的作用是非常独特的。可能有很多人认为企业在经济不好的时候，东西卖不出去，企业的库存就大了；经济好的时候，企业的东西好卖，库存就小。恰恰相反，企业库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是企业主动管理的结果。
　　从各国的经济数据证明，一般在经济上升期，尤其在经济繁荣期，那个时候往往也是价格的上涨阶段，甚至是加速上涨阶段。所以，企业在这一阶段倾向于扩大库存。比如，企业库存一般分成两部分，一是产前原材料的库存，二是产后的情况。
　　从产前的原材料库存来看，如果企业感觉自己所用的原材料未来价值看涨，甚至加速上涨的，企业如果有资金，它会倾向于提前购买，或者增加购买原材料。再加上有很多中间商存货，等待涨价。往往在经济繁荣的时候，大家倾向于增加库存的因素会放大市场上一些产品的需求信息，好像让大家感觉到产品销售非常火爆，抢手得很，价格猛涨。实际是因为成千上万家企业都共同增加库存，再加上中间商的行为，它会放大需求的信号，进一步推动价格上涨。
　　产成品库存也是同样，企业保持了多大的库存规模，往往是根据自己在过去几周的销售情况来看。如果自己的产品在经济繁荣期销售很好，它觉得销售的很火爆，就会多存一点货。为了保证各种品种不断档，就会增加库存。我国在上一轮经济周期，我们国家企业库存如果从企业产成品资金占用的增速来看，应该是在2008年8月达到最高峰。当时，企业产成品资金占用的增幅高达25.8%。但是，一旦经济发生逆转，企业无论是产前库存还是产后库存都有一个过程。经济一旦逆转，价格下行，企业不会增加原材料的库存，中间商也会大量甩货。
　　如果这时候进一步放大信号，好像觉得什么都卖不出去，价格进一步下跌，搞得很恐慌。实际库存化的过程就会放大这些信号，产成品的库存也会使企业感觉到由于自己的销售不畅，要压缩产成品库存。有的企业就会减产，甚至停产来解决自己的产成品库存。去年11月、12月和今年1月、2月表现出的发电量增长，很多企业表现出各种产品出现减产的情况。这些都与企业库存有很大关系。
　　今年二季度开始，三季度就更加明显，企业就开始回补库存。这个现象在全球都存在。其中的原因有两方面。一是当经济数据开始逐步向好，企业感觉到经济信心又回来了，无论是产前还是产后的库存都会增加一点。二是最近企业急急忙忙回补库存，和美元在7、8、9三个月明显持续下行、贬值造成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一路上涨有关。也就是说，开始逐步形成通胀预期。在通胀预期的刺激下，很多企业开始大量购买原材料，担心原材料价格进一步上涨。这个过程世界各国主要是这三个原因。美国可能更特殊，三季度GDP意外的好，是与美元贬值有很大关系。就是说，在美国3.5个百分点的中间，有将近2个百分点是来自于美国的贸易逆差减少所造成的。由于美元贬值，美国出口加进口减少。其中，最重要的是进口减少，造成他们的贸易逆差下降，对GDP形成了两个百分点的正贡献。主要由于进口减少、贸易逆差减少带来的GDP的增长，就会出现:一方面GDP数据非常好看，但另一方面失业率在进一步攀升。10月份，美国失业率突破了10%，进一步上升。因为它靠减少进口拉高GDP的情况，就会出现就业的所谓经济增长现象。这对美国来讲，除了刚才讲的三个原因，还有这样一点特殊原因。
　　对于这样一个经济全面回升，尽管短期数据非常好，但这样的势头能否持续呢？一个要看正确的刺激政策是不是可以长期持续，另外要看企业回补库存的时间到底有多长。大家都知道，至少在刚刚结束的G20财长会议上，各国政府的财长达成一个共识，就是刺激政策现在暂时不用退出。大家也都认为，没有必要进一步加大力度，保持这样的力度就行了。谁都知道，依靠政府短期政策刺激带来的经济回升，将来政府刺激政策本身不会再有新增量加大，而且，将来适当时机还要退出。所以，由它所带来的经济回升是不可持续的。
　　我们说，在经济周期波动中，一般把经济周期分为短周期、中周期和长周期。经济学上，研究的最短周期一般叫"激情周期"。激情周期的调整就是库存调整。在激情周期，大家一般认为，差不多就是三年左右。其中，一半是上升期，一半是下降期。如果说金融危机以后，我们经历了激情周期的去库存化过程，导致连续几个季度经济下滑；三季度又开始激情周期回补库存过程，带来经济回升。但是，如果说激情周期所造成的经济上升，一般来讲也就是四个季度，也就是企业回补库存的过程差不多四个季度。所以，在今年下半年和明年上半年，整个世界经济的增长速度数据还是比较好看的。如果政府政策好，在明年上半年之前没有明显的退缩动作，回补库存会刺激经济增长速度回升。从这个角度来讲，我们说，短期来看，回升还会持续一段时间。
　　一旦企业完成了库存回补以后，如果要将经济由回升推向复苏，可能还需要新的力量。我们特别要强调，经济回升和经济复苏完全是两个概念。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经济回升。但是，我们不认为，世界上出现的现象已经可以叫它"经济复苏"。实际上，我国官方最近所使用的词始终都是讲"企稳回升"或者"经济回升"，或者"回升向好的势头"，基本上没有用"复苏"这个词来描述当前经济的走势。其中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"经济回升"和"经济复苏"两者有联系，但是又有区别。什么叫复苏，在经济学上，经济复苏的物质基础是企业又开始新一轮大规模设备更新、投入。这就是经济复苏的最重要的概念。
　　我们说经济回升可以是政府投资拉动，但是经济复苏必须要企业投资。这是经济回升和经济复苏的不同点。当前的经济回升在很多国家主要是靠政府的刺激政策，或者是靠政府投资来拉动的。所以，只能叫经济回升，不能叫经济复苏。第二，企业的投资如果只是投在回补库存上，而不是固定设备更新投资，那也不能叫经济复苏，只是经济回升。所以，我们说，经济复苏的物质基础，一定是企业又开始新一轮大规模的固定设备更新投资。
　　展望未来，企业什么时候有望开始新一轮大规模固定设备更新投资？从过去的历史经济周期来看，当世界经济经历一次大衰退以后，世界经济要走上坚实的复苏之路并不是靠政府的经济刺激计划、靠政府的宏观调控。其实，决定性因素还是科技，科技是第一生产力。只有科技取得重大突破，新兴产业带来的新一轮投资增长点、经济增长点逐渐明朗，企业才会对固定设备更新进行大规模的投资。而这次，恰恰全世界并没有重大科技突破。
　　目前，我们讲的很多新兴产业，什么新材料、新能源、海洋工程、航天技术等等。从科技革命的角度来讲，现在都处于新一轮科技革命的酝酿期。这些成果无论从成本，还是从效益来看，都没有取得根本性突破。因此，它们还没有能够进入大规模产业化阶段，企业难以进行大规模投入。所以，从酝酿期到大规模投入期需要一个过程。在这样的情况下，新兴产业投资增长不明朗的背景下，全世界要实现经济复苏，未来的道路将是非常曲折和艰难的，需要做很多工作。培育新兴产业，推进科技革命尽快取得重大突破，能够使全世界未来新一轮新兴产业的增长点逐步明朗化。
　　在这个过程中，包括马上要召开的哥本哈根会议，对未来新能源产业会创造一些政策性的条件。比如，从成本来讲，现在新能源远远不如传统能源。新能源搞了二十多年，为什么到现在迟迟不能取得重大突破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传统能源，尤其是石油价格周期性波动非常大。每次油价高的时候，大家就愿意投新能源；油价一跌，大家就不愿意投。为了让大家有持续投资的意愿，将来很可能有类似于碳税的税种，就是给传统能源加上政策成本，使得将来使用传统能源的成本和使用新能源的成本大体相当。这样，新能源就会获得比较好的投资政策环境。
　　在这样的背景下，新能源有望将来取得新突破，以至于人类成功地攻克能源经济的束缚。这次科技革命取得成功，人类在两三百年内不用再为能源发愁了，前景很光明。但是，短期来看远水解不了近渴。从这个角度来讲，从目前来看，世界经济复苏动力是不足的。要想把经济回升成功地推向经济复苏，一方面要看到全球新一轮产业增长点并不明朗的情况下，企业难以有大规模固定设备更新投资热情的情况下，保持一定力度的政府投资是必要的，否则我们保不住8%。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，如果说前一个阶段我们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必要代价，未来我们在保8%的基础上，如果明年、后年对经济增长速度提出过高的要求，甚至还想保9%、保10%，而且主要依靠政府投资来保增长速度的话，恐怕我们的投资并非是必要的代价。
　　现在，我们国家可能就有这么一种倾向：因为我们加快发展的积极性很高，于是大家就倾铺摊子。2009年到10月份为止，新开工项目增长80%多。从基础设施投资建设的规律来讲，这些新开工的项目的施工高潮应该在第二、第三年。明年、后年，我国已经开工的项目在建规模和续建规模很大，不用对投资规模有太大的担心。
　　反倒是，如果我们不能适可而止，明年还继续大规模铺新摊子，将来可能就有两个方面对我们造成压力。第一是，当宏观调控政策、扩张性的政策需要退出的时候，我们会不会因为我们铺的摊子过大，将来骑虎难下，造成退出的麻烦？也就是说，你今天的成绩反而成了将来的麻烦。这种事我们绝对不能干。第二是，现在，政府，特别是地方政府，在基础设施投资方面积极性很高。大家都愿意上。但是，任何政府都是有限制的，财力是有限的。在财力有限情况下，如果我们不顾财力限制而大规模举债搞固定资产，未来从财政和金融风险来讲，我们完全可能付出沉重的代价。现在政府负债的过程都是通过地方投资平台公司进行的，而地方投资平台很多行为现在并不是很规范。政府负债过高，短期来看，支持经济增长功劳很大。但是，我们千万不要为了支持短期经济增长，而忽视长远来看的财政风险和金融风险。将来，处理这些风险的麻烦也很大。这样，就没必要了。
　　所以，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我们认为，2010年中国经济应该力争的局面是经济的双轨运行。也就是，经济增长速度在今年实现8%或更高的速度，明年在世界经济复苏并不具备科技重大突破、并不具备新兴产业投资增长点很明朗的情况下，我们国家要承认目前世界经济的局面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可能把经济增长速度的预期目标就定在8%，实际运行结果可能比8%更高一点。这应该是我们现阶段更切合实际的目标。
　　如果我们把经济增长的预期目标就定在8%，这个速度与过去30年的年均增长速度，或者说长期潜在增长能力9.8%相比，我们在下方运行的话，明年通胀的风险也不会有。总体来讲，经济产能过剩是主要矛盾，需求不足是主要矛盾。明年CPI的上涨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翘尾因素。全年CPI的水平控制在3%以内，根据我们的测算可能在2.5%左右，也是完全可以实现的。我们认为，争取经济和物价双稳运行更加符合当前国际、国内环境和我们的潜力。
　　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认为，对未来宏观调控政策的取向是在保增长的同时，更多把工作的重心放到调结构方面，同时要开始关注通胀预期。我们提出：一是明年稳增长比保增长的提法更符合2010年的实际。因为，保增长含有一点是不计成本、不计代价。但是，明年国际、国内经济出现回升势头，有很多有利条件，我们应该能实现8%，甚至更高的目标。所以，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们只要稳增长就可以。
　　这里面主要考虑到明年完全存在两方面的可能性。一方面如果一味强调保增长，以至于我们打破政府铺的摊子，我们有可能出现投资过快增长。如果连续几年投资过快增长，未来还是会带来通货膨胀的压力。另一方面，我们也要防止快速退出。比如说，经济没问题，短期数据很好。所以，我们很快的准备退出。实际政策效率本身有个边界递减。如果政策本身不退出，你保持这个力度，就会有一个减落。比如，刺激老百姓买车的政策，即使今年年底你不宣布明年不搞了，即使明年继续延续这个政策，明年恐怕汽车销售增长不一定像今年这么好。任何一个政策都是在实施初期效果最高，慢慢就会有边际效益递减。
　　如果我们稳增长，就意味着不能着忙地让我们的政策考虑退出的问题。长期退出的前景并不是一路看好的，没有问题的。世界经济现在真不敢说没有二次探底的风险。最近，林毅夫当了世界银行行长。所以，他在各种场合也谈到，如果世界经济回升不能够成功地推向复苏，那么，世界经济再次出现二次探底是完全有可能的。所以，我们觉得，首先要稳增长，而稳增长很重要的方面就是要把握好政府投资的节奏和力度。
　　我认为， 2010年，可能还是应该把政府投资主要精力，第一放在已经开工的项目上，保证4万亿的中央投资按时施工，高质量的完成任务。对地方搞的基础设施投资项目已经开工的，也要千方百计的干好，干完。对进一步再铺摊子，我们应该慎重一点。如果不是国民经济所急需的，我们可以缓一缓。同时，政府投资内容在保民生方面要更加突出。比如，地方政府投资很多项目中，保障性住房进展并不是理想。所以，我们说，可能在民生工程方面还要进一步加大力度。而对于一些周期特别长的基础设施投资项目，可以适当控制一下。
　　在2010年，中国外贸恐怕不可能过热，消费也不可能过热，民间投资也不可能过热，唯一要防的就是政府投资自身会出现过热。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一点把握好，2010年稳增长的目标就能实现。如果我们把这个管好，我们的货币政策也就好管，财政政策也好管。我们继续实行积极的财政政策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，使货币政策真正回到适度宽松的区间来运行。我们应该有很好的基础。从政策建议来讲，我就讲，2010年关键是要把握好政府自身投资的节奏和能力。
　　谢谢！

郑新立常务理事长对范剑平同志演讲内容的点评